李东垣的那些“讲究”:服药温度、时间和引药
李东垣运用其脾胃学说的理论,除对方剂、药物、剂量应用等方面都有比较精深的研究外,在临床治疗过程中,以经典著作为指导,恰当地确定服药时间、服药温度及引药的使用,使脾胃学说更加系统,更臻完善。
服药温度
- 热服
东垣治疗脾胃病,其煎液热服者,一为热服上行,以助阳升;一为热服以升阳助汗。胃风汤治“能食,麻木,牙关急搐,目内蠕瞤之证”。方中麻黄、羌活、藁本、白芷、蔓荆子、苍术散风胜湿,温通经络,干姜、草豆蔻温胃寒,黄柏清郁热,当归、炙甘草、大枣缓中安胃补虚。其病本在于中阳不足,胃阳不振,郁而生风,升麻、柴胡、葛根下取其升发清阳之功。煎成热服者,助药力之上行,清阳之上升也。助阳和血补气汤亦煎成热服,治因服苦寒药太过,清阳之气被遏而九窍不通。此时,在益气养血的基础上,升清阳、散火郁的药物,煎成热服,才能使其气通达清窍,血气安和。取热服以助汗者,麻黄人参芍药汤当推一例。脾胃虚弱,冬居旷室,久卧热炕,热收于内,元气损伤,阳气外虚,卫外不固。又因衣服单薄,重虚其阳,在表之寒,壅遏里热,使火邪不得发越,迫血妄行。方中参、芪、草补中益气,归、芍养血和营,麦冬、五味子益阴清热,除此之外,疏散表寒,发越火邪,又势在必行。因而加辛温之麻黄、桂枝,再取热服,必然汗出血止而愈。
东垣谓:“言其汗者,非正发汗也,为助阳也。”
脾胃虚弱之人,用益气升阳法,使脾胃机能健运,升降调,营卫和,不发其汗,亦自然漐漐汗出。《伤寒论》桂枝汤条下,“服已须臾,啜热稀粥一升余,以助药力。”两者用意,如出一辙。
- 温服
温服者,均取其助药力之升发,清阳之四布。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治中气损伤,清阳下陷,阴火上乘,因而怠惰嗜卧,四肢不收,骨节酸痛,胸满气促,精神萎顿,大便泄泻,小便赤涩者,故以人参、黄芪、苍术、炙甘草补脾胃之元气,黄连、黄芩、石膏泻上乘之阴火,柴胡、升麻、羌活升下陷之清阳。取温服者,助清阳之升发也。
“风寒汗出,肩背痛,中风,小便数而欠者,风热乘其肺,使肺气郁甚也”。
取通气防风汤泻其风热。以黄芪、人参、甘草益肺气,升麻、柴胡升清阳,白蔻、橘皮、青皮调理肺、脾、胃之气机,黄柏引热下行,羌活、藁本、防风散太阳之风寒,泻肺经之风热。复取温服,则阳气舒伸,气通而痛止,小溲亦自调。升阳益胃汤等的温服,亦不外此意。热服与温服,有时证与药相似,而实则不同。如麻黄人参芍药汤之热服与通气防风汤之温服,同中有别。脾胃虚弱,元气损伤为其共同基础,而麻黄人参芍药汤之重虚其阳,表寒壅遏里热,火邪不得发越;通气防风汤之肺气旺盛,感受寒邪,郁而化热,则为其个性。故前者热服,助阳透表取汗;后者温服,开泻肺经风热。东垣临证治疗,药取温服、热服,均有恰当尺度。
- 冷服
冷服者,有清胃散、藿香安胃散等方。
清胃散“治因服补胃热药,致使上下牙痛不可忍,牵引头脑,满面发热火痛,此足阳明别络入脑也。喜寒恶热,乃是阳明经中热盛而作也”。
故重用黄连,直泻阳明胃经火邪,以清其源。生地、丹皮凉血清热,以洁其流。当归活血通络,升麻引药入阳明经。煎成冷服者,因喜寒恶热之病性而定,欲其协诸药以清胃火。
藿香安胃散“治脾胃虚弱,不进饮食,呕吐不待腐熟”。
此为中气损伤,运化失司,寒湿中阻,升降失调。藿香醒脾化湿,丁香、生姜温中降逆,人参、橘红益气调中。“和渣冷服者”,热因寒用,反佐以治之。东垣汤剂之热服、温服、冷服等服法,在于适应脾胃之寒温,因其好而与之,因其性而取之。欲助药力之升浮者,多取热服或温服;欲助药力之降泄者,多取冷服或微温服。寒热易其性,升降易其气。这些在《脾胃论》各方服法下,均有所体现。
服药时间
- 临卧服
“服苦寒药太过,而真气不能通九窍”,因而“眼发后,上热壅,白睛红,多眵泪,无疼痛而瘾涩难开”者,皆因清阳之气,受苦寒药之阻塞,不能通达上窍,故东垣用助阳和血补气汤治疗。升麻、柴胡、防风、白芷、蔓荆子,使清阳以升,头目以明,使火郁以发,风热以散;黄芪、炙甘草扶助正气;当归和血养肝。
“去渣热服,临卧”
取阳生于阴,终致清阳之气上升,气补而血和。麻黄人参芍药汤之“去渣热服,临卧”,取热服以助汗,安卧以血静。因外感寒邪,内虚蕴热吐血。故用麻、桂辛温以散表寒;参、芪、归、草益气补血以健脾胃;麦冬、五味、芍药清热和营,以收耗散之阴。庶寒邪散,中气健,阴血复,诸症除。
- 五更服
五更当为阴尽阳生。东垣诃梨勒丸:“治休息痢,昼夜无度,腥臭不可近,脐腹撮痛,诸药不效”。服药须“五更,三日三服效”者,以脾胃虚寒,湿浊内生,清阳下陷,滑泻无度,故用诃子涩肠止痢;椿白皮除湿厚肠;母丁香温脾止痢,化浊除湿,再结合五更服药,从阴引阳,清阳升发,久痢自止。
- 空心服
“大便闭塞,或里急后重,数至圊而不能便,或少有白脓,或少有血,慎勿利之,利之则必致病重,反郁结而不通也”。
《素问·太阴阳明论》云:“饮食不节,起居不时者,阴受之”。
太阴脾阳受损,脾机不运,湿浊不化,升降失常,东垣治以升阳除湿防风汤,用重至四两之苍术为主药,重在除湿,湿化脾运阳升而阴气自降。空心服者,使药力迅速下达,导其湿而运其脾,大便自调。润肠丸、导气除燥汤等,均取空心服法,其意亦均在使药力迅即吸收下达,使大便通利,尿窍启宣。
- 宿食消尽服
即东垣云:“空腹在旦是也”。《素问·脉要精微论》云:
“以平旦阴气未动,阳气未散,饮食未进,经脉未盛,络脉调匀,气血未乱”。
东垣治“四肢满闷,肢节烦疼,难以屈伸,身体沉重,烦心不安,四肢懒倦,口失滋味,腹难舒伸,大、小便清利而数之症”,所用调中益气汤,取“带热,宿食消尽服之”。此时服药,参、芪、术、草之益气补中,升、柴之升清,木香、橘皮之转运脾机,均能更好地尽其药性。使四肢百骸、五脏六腑,俱受其益,诸症自可尽除。
- 食前、食后服
凡脾胃虚弱,厌厌不能食,呕哕吐逆,膈咽不通,大便或秘或溏,东垣治用异功散、丁香茱萸汤、和中丸等,尽取食前服。先服药,继则进食,使水谷之气与药力相合,恋而留之,充分作用于脾胃。通气防风汤、羌活胜湿汤等,均取食后温服,欲使药力随水谷之气,开泻肺经风热,解肌表而利膀胱,开散太阳经气之郁滞。
- 食远服
即食远之时,煎成于半空腹时服之,以便于药物的吸收。东垣治饮食汗出,用安胃散,黄连清胃火,生草缓其急,乌梅、五味子酸收敛汗,熟甘草复耗散之津,升麻引药入足阳明经。此时服药,乘慓悍之卫气稍衰之时,按而收之,汗出可止。
东垣“治老幼元气虚弱,饮食不消,脏腑不调,心下痞闷”,用橘皮枳术丸,亦取食远服。
因元气虚弱,饮食不消,脾胃已呈病态,半空腹时服药,可强人胃气,令胃气益厚,虽猛食、多食、重食而不伤。他如补中益气汤、清暑益气汤,均为食远服,其用意亦多如是。
- 早饭午饮之间服
升阳益胃汤取“早饭午饭之间服之”。东垣用以治疗脾胃虚弱,土不生金之证,欲药力益中州而升清阳,化湿浊而补肺气。早饭午饭之间,为一日中阳气大盛之时,此刻早饭已经消化,午饭尚未纳入,由胃满而肠虚,过渡到肠满胃虚,自然胃浊下降,脾气上升。故此时服药,药力、脾力、天时之力,合而为用,脾阳安得不升?胃气能不受益?
引药使用
- 酒
东垣多取其逐冷积、消宿食、通经活脉、行气散滞之功。如“治一切酒食所伤,心腹满不快”之雄黄圣饼子,制成后,“茶酒任下,食前”,取其助药力,以逐冷积消宿食。神保丸治“肾气痛,胁下痛,茴香酒下”;治“宿食不消,茶酒浆饮任下”,取通经活脉、逐寒消积之功。导气除燥汤中,知母、黄柏均用酒洗。因饮食劳倦,郁热结于下焦血分,致气机不畅,气化受阻,而尿窍闭塞不通者,知、柏清其源,则流自洁。酒洗者,以酒性发散,取欲降先升之意。清阳汤“治口颊腮紧急,胃中火盛,必汗不止而小便数也”,药用“酒三大盏,煎至一盏二分”服者,因胃火熏蒸,上盛下虚;复因络脉空虚,寒邪外侵,气血运行阻滞,故用芪、草、升、葛补中益气,升阳散火,黄柏、生甘草泻冲脉上逆之火,用辛温之桂枝、苏木、红花、当归温通经络,纯用酒煎者,助其上行外达之力,加强散寒通络之功。
- 醋
东垣用醋,多取其酸收敛肠、消食下气之功。白术安胃散“治一切泻痢,无问脓血相杂,里急窘痛,日夜无度”。方中米壳,醋煮一宿者,意在加强其收敛止痛作用。诃梨勒丸“治休息痢,昼夜无度,腥臭不可近,脐腹撮痛,诸药不效”,乃因湿热久困,久痢滑脱。治当苦泻于收敛之中,故诸药“细末,醋面糊丸,并陈米汤入醋少许送下”,意在酸收,加强敛肠止痢之作用。“治伤生冷硬物,不能消化,心腹满闷”之三棱消积丸,诸药亦“细末,醋打面糊为丸”。此则取其消食下气。
- 蜜
东垣用蜜,取其通燥结、和胃气之功。备急丸“治心腹百病,卒痛如锥刺,及胀满不快气急,并治之”。因寒结肠胃,食积不化,故用干姜温中,巴豆霜逐肠胃冷积,大黄通大便,又解巴豆毒。变寒下为温下,“三味等分,用一处研匀,炼蜜成剂”服者,黄宫绣谓:
“凡人五脏不足,燥结不解,三焦失职,心腹急痛……取其能通燥结,而不伤脾胃也。”
东垣意亦在此。功在“升阳气,泻阴火,调营气,进饮食,助精神,宽腹中,除怠惰嗜卧、四肢不收、沉困懒倦”之交泰丸,亦炼蜜为丸服,取其和胃通结,加强温通之效。
- 姜
东垣用姜,多取其温中降逆、开胃消食之功。“治病久虚弱,厌厌不能食”之和中丸,“细末,生姜自然汁浸蒸饼为丸”服者,取其温中降浊,开胃消食。三棱消积丸“治伤生冷硬物,不能消化,心腹满闷”, “用温生姜汤送下”,用以助辛温之药力,消生冷之硬物,降心腹之逆气。
- 五谷
《脾胃论》以粟米、白面、酵糟等为常用者。
《素问·藏气法时论》云:“毒药攻邪,五谷为养,气味合而服之,以补精益气”。
《伤寒论》桂枝汤服法:“服已须臾,啜热稀粥一升余,以助药力”。东垣在《内经》思想的指导下和《伤寒论》的启示下,发展和扩大了做为引药的谷类药的使用品种和应用范围。有的入汤剂与药物同煎,如胃风汤入粟米数百余粒同煎;有的掺入药中制成成药,如雄黄圣饼子入白面十两制成饼子,草豆蔻丸、神保丸、和中丸等用白面加酵糟蒸饼为丸,枳术丸类方,均用陈米饭即“荷叶裹烧饭为丸”;有的煎汤送服,如诃梨勒丸用陈米饭汤入醋少许送下,当归和血散用清米饭汤调下,神应丸用温米饭送下,圣饼子用温浆水磨服。
《脾胃论》用此等药,目的常在于益脾开胃、消食化滞、缓解药性、和中养胃等。例如,胃风汤治疗体质虚弱,风冷乘虚入客肠胃,水谷不化,暴注下迫,腹胁胀满,肠鸣㽲痛及肠胃湿毒,下如豆汁。方中参、苓、术益气健脾;归、芍、芎养血和血;肉桂化肠胃之风冷,诸症均可得解,唯肠胃未和,故加粟米百余粒同煎,调和中州,益脾开胃。和中丸“治病久虚弱,厌厌不能食”。方中白术、炙甘草健脾益气;陈皮、半夏降逆气,化痰湿;枳实、厚朴、木香、槟榔宽中下气,上述药物,虽可使脾健胃和,中气以行,而厌厌不能食之症,难以速去。因用生姜自然汁浸蒸饼为丸服之,则可迅收消食化滞之功。一切酒食所伤,心腹满胀,大便秘结者,《脾胃论》治用雄黄圣饼子。因肠胃冷积,阴寒气盛,故用雄黄解毒散结,以行其气;巴豆祛肠胃沉寒,通大便秘结,庶可清升浊降,窍开而滞宣。惟巴豆辛热大毒而性猛,有碍胃气,东垣用大剂性味甘温之细白面于其中,和作饼子并浆水煮者,意欲保养胃气,缓解巴豆热毒性猛之弊,使之稳奏良效。当归和血散“治肠澼下血,湿毒下血”。用当归、熟地、川芎和血补血;白术健脾摄血;升麻引清气上升,青皮导浊气下降;槐花清热利湿;荆芥穗散风邪兼疏泄血分,功能和血升阳,疏血散风,诸症均可得解。惟脾胃未和,故用清米饮和中养胃,取效更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