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防败毒散治疗肾病
余临床观察,近世以来“肾炎病”多见,极难治疗,补泻皆非,令人无从措手足。此病的来源,则是由于人民生活好转,以酒为浆,以肉为粮,偏嗜膏粱厚味,积久生湿化热,清阳不能上升,湿浊下注于肾。因湿性黏着,如油入面,阻塞气机,则缠绵难愈也。
盖“升降出入,无器不有”。今湿遏于肾,肾受捆绑,气机不得旋转腾挪,因此气化不出,代谢不利,肾病从此发生。症见肩背酸痛,腰痛腿沉,周身疲倦,头晕呕恶,身肿心烦,大便不爽,小便黄赤而少,味秽难闻。尿检化验有蛋白及红、白细胞,肌酐与尿素氮升高。其脉沉滑或沉弦小数,舌苔白腻,犹以舌根为突出。两目缺乏神采,满面笼罩一团黧黑之气。
对于此病,一般治疗大都主张用补药,一口同音,咸谓肾虚所致。经余细察,此证尿黄而舌苔白腻,乃属湿热伤肾,脉沉为阴,滑、数为阳,反映出来阴中伏热之象。
我认为对于此证的治法,滥用补药固然无功,至于清热利湿之法,如龙胆泻肝汤、当归贝母苦参丸、二妙散、五苓散等方,亦未能取得疗效。“白天看病,夜晚读书”,余在古人的升降学说与物质运动的理论中,思来想去,辗转反侧,而寻觅到叫“荆防败毒散”的一张名方。此方载于《证治准绳》,由荆芥穗、防风、羌活、独活、前胡、柴胡、枳壳、桔梗、茯苓、人参、川芎、薄荷十二味药组成。主治:风热相搏,发生疮疡。症见:寒热作痛,大头蛤蟆瘟,咽喉肿痛,便癃,腹胀,腮肿毒等。
从方证分析,此方温药辛散,所谓“败毒”者,为败风毒而设也。然而本方温燥行、升清气,必能败湿毒,所谓风能胜湿也。夫风、湿之邪必遏阳气,发生火热等证,本方疏表散火而又能治阳气之郁勃也。历代医家对其败毒之功喋喋不休,莫衷孰是。俱往矣,我认为荆防败毒散的伟大成就在于:它能枢转肾脏的出入升降气机,叫做“大气一转”,推陈致新。方中荆、防与二活开表透外;前、柴二胡枢利出入气机;枳壳、桔梗提壶揭盖,升降上下之气;川芎、薄荷疏利气血以利肝胆;茯苓、人参补脾调中以安四旁,增强抵抗力量。本方名曰“败毒”,然其败毒之功,实为第二义也。它能促进大气一转,枢转出入,开上导下,升清降浊,推动脏腑的新陈代谢,调整正邪关系,排出老废物,吸进新东西,则为治疗的第一义也。
中医传统的治疗“八法”,也有升降出入的变化。它们大都是间接而成,而不是直接专治之法,给治疗带来困难。事物在发展,在不断创新,我认为新加一个“动”法,弥补其不足,使人一目了然,则何乐而不为也。
附医案:
案一:王某,女,68岁。1994年12月3日初诊。
患慢性肾炎两年,常因感冒、劳累而发生水肿,腰痛反复发作,多方治疗迁延不愈。近半月来水肿加剧,以下肢为甚,小便不利,纳呆腹胀,时发咽痒咳嗽。其人面色晦黯,舌质红,苔厚腻,脉滑略弦。尿检:蛋白(+++),红细胞(20个),白细胞少许。血检:BUN 9.2mmol/L,Scr 178μmol/L,胆固醇 7.8mmol/L,Hb 80g/L。
余综合色脉证候,辨此证为湿热毒气壅滞三焦,三焦气机不利,新陈代谢失常,“少阳属肾,故将两脏”,肺肾为水之两源,今气化受挫,废物堆集于内,肾精被其包围。治以通利三焦,排出湿毒,使肾的动力复苏。拟荆防肾炎汤:
荆芥穗6g,防风6g,柴胡10g,前胡10g,羌活4g,独活4g,枳壳10g,桔梗10g,半枝莲10g,白花蛇舌草10g,生地榆15g,炒槐花12g,川芎6g,赤芍10g,茯苓30g。
服此方后,浮肿明显消退,小便逐渐增多,尿检:蛋白(+),红细胞少许。效不更方,又服三十余剂,浮肿尽退,蛋白(±),BUN 4.9 mmol/L,胆固醇4.2 mmol/L。脉来濡软无力,改用参苓白术散而愈。
案二:石某,男,49岁。1998年8月13日初诊。
患痛风肾,双肾萎缩,症见:腰背酸楚,体疲乏力,大便干,小便色深黄,带有臭味。晨起面肿,心烦,精神不振。西医检验:Scr:3.16,BUN:78。脉来沉滑,舌苔白腻。
余辨为湿热下伤于肾。脉沉为阴,主肾病;滑脉为阳,主热病。脉来沉滑,则主阴中伏阳,属热而非寒。观其舌苔白腻,反映了下焦湿邪伤肾,如油入面而难于速拔也。
治疗之法,首先要给肾脏松绑,开其郁,利其气,恢复其升降出入的能动作用。症见大便干,小便味秽,则湿热成毒。盖毒者,邪之甚也。所以使用“荆防败毒散”,但必须加入苦寒解毒之药:
药用:柴胡6g,前胡6g,荆芥穗6g,防风6g,桔梗6g,枳壳6g,半枝莲30g,草河车12g,茵陈10g,龙胆6g,栀子6g,黄连6g,大黄2g。
患者服用本方七剂,自觉身体轻松,如释重负,但尿味仍臭。嘱上方续进,另加鲜荷叶与鲜茅根。服至十四剂,化验肌酐与尿素氮明显下降。
门人环绕,甚为惊愕!余曰:此方从“荆防败毒汤”法化裁而来。君不见张仲景的小柴胡汤,其治在“枢”,枢者,气机之出入也。李东垣的补中益气等方,其治在于升降,升降者,气机之上下也。这两辈古人遣方治病,皆含有“非出入,则无以生长壮老已;非升降,则无以生长化收藏”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