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行与五脏相配属

五行思维贯穿了中医学的方方面面,无论是生理、病理研究,还是临床上诊断、治疗、判断预后,都离不开五行思,而“五行-五脏”的配属,则是这一切的津梁。从战国晚期至西汉早期,“五行-五脏”的配属也经历了3个阶段。

1.萌芽期:纯粹考虑五脏的位置

《礼记·月令》将五行与时令、自然现象和人类活动相对应,如“孟春之月,日在营室,昏参中,旦尾中。其日甲乙,其帝太皞,其神句芒,其虫鳞,其音角,律中太簇,其数八,其味酸,其臭膻,其祀户,祭先牌….. 载青旗,衣青衣…….盛德在木”。该书中,“五行-祭先之脏”的配属为“脾-木、肺-火、心-土、肝-金、肾-水”,《吕氏春秋·十二纪》《淮南子·时则训》《太玄·玄数》均与其相仿,不再赘述。

很容易看出,此时是根据南面而立时“五脏在身体中的方位”来配属五行,主要用于祭祀,而非医疗实践,与后世通行的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大不相同。

2.过渡期:部分考虑五脏的功能

《管子·水地》云:“三月如咀,咀者何?日五味。五味者何?日五藏。酸主牌,咸主肺,辛主肾,苦主肝,甘主心。五藏已具,而后生肉,牌生隔,肺生骨,肾生脑,肝生革,心生肉,五肉已具而后发九窍。脾发为鼻,肝发为目,肾发为耳,肺发为窍”。

由于“五行-五味”的配属在《尚书·洪范》时期已经定型,故而我们可以推测出,此处的“五脏-五味-五体-五窍-五行”配属为“脾-酸-隔-鼻-木、肝-苦-革-目-火、心-甘-肉-(无)-土、肾-辛-脑-耳-金、肺-咸-骨-窍-水”。

单看其中的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,不难发现牌、心的五行属性与《礼记·月令》相同,而肝、肾、肺有所变化。这可能是因为,该篇根据某些难以解释的现象,对原有的配属进行了修正,比如:肝的病变,最常见的症状是抑郁苦闷,反推肝的正常气机不该是属金沉降,而应是属火趋上;肺的病变,最常见的症状是咳逆喘息,反推肺的正常气机不该是属火炎上,而是属水沉降。此时,原本配属为水的“肾”,则不得不屈居为“金”。

这一配属思路下,虽然“五行-五脏”的配属与后世所通行的无一相同,但从肝、肺、肾的配属中,已经可以看到后世通行方案的雏形。另外可以看出,此时已经开始探索“五脏-五体-五窍”的对应关系,肝-目、肾-耳的对应,与后世一致。

《管子·四时》云:“东方日星,其时日春,其气日风,风生木与骨,其德喜嬴,而发出节时……·.此谓星德;南方日日…….其时曰夏,其气日阳,阳生火与气,其德施舍修乐……此谓日德;中央曰土,土德实辅,四时入出,以风雨节,土益力,土生皮肌肤,其德和平用均,中正无私,实辅四时,春嬴育,夏养长,秋聚收,冬闭藏。大寒乃极,国家乃昌,四方乃服,此谓岁德;西方日辰,其时日秋,其气日阴,阴生金与甲,其德忧哀、静正、严顺…此谓辰德;北方日月,其时曰冬,其气曰寒,寒生水与血,其德淳越、温恕、周密…..此为月德”。

该篇的“五行-五气-五体”对应为“木-风-骨、火-阳-气、土-益力-皮肌肤、金-阴-甲、水-寒-血”,与《管子·水地》截然不同,既往未引起重视。然而,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医书《胎产书》与该篇内容极为相似,认为在胎儿发育过程中,水气、火气、金气、木气、土气、石气会依次授入胎中,生成血、气、筋、骨、肤革、毫毛:“四月而水授之,乃使成血…..五月而火授之,乃使成气……六月而金授之,乃使成筋…..七月而木授之,乃使成骨…..八月而土授之,乃使成肤革……九月而石授之,乃始成毫毛”。这说明《管子·四时》中论述的相关内容,也曾有一定的通行度,考虑到该篇的五气、五化与后世的“风(热)(湿)(燥)寒”“生长(化)收藏”已较为接近,本课题组认为它和《管子·水地》的重要性相当,均为藏象学说的最终成熟奠定了基础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《胎产书》所描述的胎儿发育过程中,“吃气”以五行相胜的顺序次第入胎,而内丹术养炼五脏、卫气夜行于五脏,均依此序,或许另有深意。

3.成熟期:综合考虑五脏的位置和功能

除《黄帝内经》外,现存最早记录“五行-五脏”通行配属方案的是《淮南子·地形训》,即东方-肝-苍色-目-筋气,西方-肺-白色-鼻-皮革,南方-心-赤色-身-血脉,北方-肾-黑色-阴-骨干,中央-胃-黑色-口-肉。唯一的区别在于,此处与“中央”对应的器官为“胃”,而非“脾”,这与《史记·扁鹊仓公列传》中“胃气黄,黄者土气也”一致,说明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在最终定型前,可能还经历过“以胃代脾”的阶段。

那么,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究竟如何演变至《淮南子·地形训》所述,又最终定型为《黄帝内经》所述呢?虽然缺少直接资料,但是在理解先民思维路径的基础上,我们仍可以根据最终结果倒推其过程,领略“中医学开创者们”在考虑多方面因素后作出的艰难取舍。为求语言简洁,此处用演绎法进行说明。

条件一:在“五方-五时”模型下,五脏的位置是其配属五行的天然依据,仍作为重要参考,即上-火,下-水,左-木,右-金,中-土。

条件二:五脏的功能,直接反映了“脏气”的五行属性,因此在配属五行时,五脏功能的参考优先级高于位置。同时,《管子·水地》时期所形成的“肝趋上、肺趋下”之认识,得以保留。

条件三:经脉理论逐渐完善,其左右对称的特点,使得属络经脉的五脏六腑,也倾向于左右对称。

结论一(肝属木):肝本居于身体右侧,不符合条件三,于是将脾(今之牌脏)和肝(今之肝脏)合称为“肝”,使其呈左右对称(《难经·四十二难》);根据条件二,此脏可配属于木或火;很明显,此时的肝(今之脾脏和肝脏)并不居于躯干的高处,根据条件一,只能将肝配属于“木”。

结论二(肺属金):肺为左右各一,已符合条件三;根据条件二,肺应配属于金或水;根据条件一,肺应配属于火。两者相矛盾,必须作出取舍,考虑到肺、心位置接近,可将“居于最高”的特性让渡给心,综合考虑功能和位置,将肺配属于“金”。

结论三(心属火):心靠近中线,近似符合条件三;心脏病变时多表现为四肢厥冷,反推心的正常气机是趋上,应配属于木或火;由于肺、心位置接近,肺因其气机趋下,已配属于“金”,则可将心近似视为“居于最高”,综合考虑功能和位置,将心配属于”火”。

结论四(肾属水):肾为左右各一,已符合条件三;其居于躯干最下,且病变时多表现为水液代谢异常,反推肾的正常气机也是趋下,综合考虑功能和位置,将其配属于“水”。

结论五(胃属土):由于脾(今之脾脏)已经并入”肝”,需要选取新的器官纳入五脏系统。根据条件三,只有胃和胰腺,由于靠近中线,近似符合左右对称的要求,因为胃的体积比胰腺大很多,且功能直观,故而最先被选为与土相配属。胃在病变时,既可以表现为呕吐,也可以表现为腹泻,反推其正常气机是居中,而胃在躯干中的垂直位置恰好也是居中,综合考虑功能和位置,将胃配属于“土”。

结论六(脾属土):随着解剖学逐渐精细,胰腺的消化功能得以确认。同时,医学理论进一步发展,“脏腑”的定义趋向明朗–“五脏者,藏精气而不泻;六腑者,传化物而不藏”。很明显,胃属于消化道的一部分,不再有资格称为“藏”,此种情况下,与胃紧密相邻的胰腺符合一切条件,故而将胰腺改称为牌(今之胰腺),最终配属于“土”。《素问·灵兰秘典论》《素问·三部九候论》《灵枢·五邪》等篇论及五脏时,惟独在牌处并称“脾胃”,这种“牌胃并称”的过渡现象,或许也与“以胃代脾”阶段有关。

在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的演变过程中,竟连脏器本身也发生了改变,确实不可思议,详细的论证可见于笔者前期研究《由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演变论及“肝脾”位置》。

站在终点头看,可能觉得不过尔尔,但是对于开创者而言,通过大量的解剖研究和临床实践,才得到某个新的发现或者观念改变,而很多个新的发现或者观念改变,才最终造就出“完美”的藏象学说。正如《素问·刺禁论》所言:”肝生于左,肺藏于右,心部于表,肾治于里,脾为之使,胃为之市”。最终定型的五脏架构,也可取象为气的圆运动,符合“五方-五时”模型的特征。

4.中医学对五行学说的发展

以《黄帝内经》《难经》《伤寒杂病论》为代表的中医典籍较完整地继承了五行相生、相胜的思想,并明确阐述了相乘相侮的条件,如《素问·五运行大论》云:“气有余,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;其不及,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,己所胜轻而侮之”。

乘侮关系实际上是将单向的相胜发展为双向的互为相胜。面对多变的临床实例,中医理论将“相生”也发展为双向的关系,如《伤寒论·平脉法》载:“水行乘金,火行乘木,名日逆;金行乘水,木行乘火,名日顺也”。自此,五行中的任意两个元素,均可构成双向关系。

三阴三阳架构,以及与物候关系极为密切的五运六气理论,也是中医学对五行学说的重要发展,但是该议题体量过于庞大,篇幅有限,暂不展开论述。

《黄帝内经》的成书时间尚存在争议,一般认为介于战国至西汉早期。部分学者认为,成书于西汉早期的《淮南子》中收录的仍是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的过渡方案,因此《黄帝内经》应成书于西汉中后期。然而,考虑到书籍编写具有滞后性,且《淮南子》并非专业的医学书籍,本课题组仍将“五行-五脏”配属方案的成熟时间定为西汉早期。

综上所述,本课题组将第三阶段概括为:战国至西汉早期,医家为了整合日益丰富的医学知识,将五行学说引入医学领域,并在解剖研究、临床实践的基础上逐渐加以完善,使其最终成为诊断、治疗的思维范式,沿用至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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