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东垣对“活血化瘀法”的灵活运用

东垣擅长治内伤病，重视脾胃不足，中气下陷，用补中升阳方法，鼓舞胃气上行，使元气充旺，则内伤之病可以向愈，这是很有成就的，疗效亦是显著的。

但他又善于运用活血化瘀法，往往与益气、升阳、泻火等法相辅而行，使比较复杂的病情，不仅气虚，而且血瘀者，能够获得更恰当的治疗，从而提高疗效。

如在《内外伤辨》《脾胃论》《兰室秘藏》《医学发明》四书中，用活血化瘀法的方剂，就有六十余首，占四书方剂总数(389方)的16%左右。所用活血化瘀药物，有四十多种，如

红花、桃仁、当归梢、赤芍、川芎、苏木、丹皮、丹参、桂枝、肉桂、三棱、莪术、姜黄、大黄、干漆、乳香、没药、五灵脂、水蛭、虻虫、红娘、芫青、斑蝥、穿山甲、厚朴、干姜、麝香、花蕊石、自然铜、骨碎补、槐花、地榆、荆芥、红豆、茅花、蒲黄、瓜蒌根、莲花心、棉子、莴苣子、醋、童便等。

所治病证，有二三十种，如头痛、胃脘痛、胁痛、腰痛、寒喘、衄血吐血、中风、自汗、麻木、夜分发热、泄泻、大便燥结、痔漏、肠澼下血、积聚、食积、䐜胀、消渴、脚气、疠风、痈疖、马刀疮、跌打损伤、从高坠落、妇人经闭、崩漏，以及目赤肿痛、耳痛肿、耳中干结、口齿病等。

最值得研究的，是东垣运用活血化瘀药的各种方法。

有人认为，活血化瘀法，就是用活血化瘀药。一般而论，这是不错的。问题是瘀血症的病情，往往是错综复杂的。

有气虚导致血涩，亦有血瘀兼挟气虚的。

有气滞血瘀，亦有瘀阻导致气滞的。

有血瘀挟湿，有瘀郁化热，亦有寒凝脉涩而血瘀的。

又有上部血瘀，多为气逆或阴火上冲所致；下部血瘀，多为阳气或阴血的下陷。

更有外伤血瘀，多兼筋骨脏腑的损伤。

以及新瘀久瘀，男妇老小的不同等等。

从他所列诸方的用药法中，可以看出运用活血化瘀法很灵活，用药配伍亦富有特点，兹分述如下。

壹

益气祛瘀

• 清阳汤

益气祛瘀法。如用清阳汤治疗风中经络，口眼㖞斜，筋脉紧急之证。其方是补益中气、活血祛瘀合而用之。因东垣对中风，从气虚立论。而风中经络，又当治其血分。

《脾胃论》清阳汤

红花、酒黄柏、桂枝各一分，生甘草、苏木各五分，炙甘草一钱，葛根一钱五分，当归身、升麻、黄芪各二钱。

所以药取黄芪、炙甘草、升麻、葛根益气升阳，使清气上行，温煦经络；其中葛根一味，尤能走阳明经而祛风邪。配伍当归身、桂枝、红花、苏木养血通络，活血祛瘀。并用酒煎温服，使气行血行，经络通达则筋急可舒，㖞斜能愈。这是他的基本用药。

又因为元气虚者，阴火必然上冲，其实亦是风火常相兼化的，火乘心胃，逼液伤阴，见汗多溲数等症，故加甘草、酒柏泻火以坚阴。

据东垣云：

“此药能代燔针劫刺，破血以去其凝结，内则泄冲脉之火炽。”

这种经验，益气祛瘀，治疗风中经络，实为李氏所首创，富有特点，并为后世王清任的补阳还五汤打开了门径。

• 调卫汤

再如用调卫汤治湿胜自汗，其药又同中稍异。所谓湿胜自汗，即是湿热逼液为汗。病由脾胃不足，卫气虚弱，阴火上乘，逼液于外所致。

《脾胃论》调卫汤

苏木、红花（以上各一分），猪苓（二分），麦门冬（三分），生地黄（三分），半夏（汤洗七次），生黄芩、生甘草、当归梢（以上各五分），羌活（七分），麻黄根、黄芪（以上各一钱），五味子（七枚）。

因此，药用黄芪、麻黄根、羌活升阳达表，亦兼止汗；伍当归梢、红花、苏木活血祛瘀，与前药相配，能调和肌腠络脉。

这些用药，所以能益气走表，疏通卫分血气，恢复其开阖之常者。因为阴火逼液为汗，亦耗伤肺气，用五味，麦冬保肺清金，以滋化源；生地、黄芩、甘草泻火坚阴，以除致汗之因。更佐半夏、猪苓和胃化湿，这是标本兼顾之治。

是集益气祛瘀，清火保肺，敛涩化湿诸法于一方，而以益气祛瘀为主，是治疗气虚自汗的一种特殊方法。

• 升阳汤

又如用升阳汤治溏泄。中气下陷，便溏次多，甚至泄泻，肠鸣溲涩，治以益气升阳，温运脾胃，亦属常法。

《脾胃论》升阳汤

柴胡、益智仁、当归身、橘皮以上各三分，升麻六分，甘草二钱，黄芪三钱，红花少许。

但妙在配伍红花一味，与归身相合，养血活血。张仲景谓红兰花酒，治六十二种风，腹中血气刺痛。这里作为益气活血，治疗溏泄，实是肝脾两调，从气血互根设法，用药别开生面。

临床用此法治慢性泄泻的善后调理，每多获效。

贰

理气活血

理气活血法，如用散滞气汤治疗气滞痞痛之证。病由忧气郁结而致，其人常有痞气，中脘腹里微痛，心下痞满，不思饮食，虽食气滞不散，显然病属肝胃不和。

《脾胃论》散滞气汤

当归身二分，陈皮三分，柴胡四分，炙甘草一钱，半夏一钱五分，生姜五片，红花少许。

药用柴、陈、夏、姜疏肝和胃，理气解郁；伍红花活血化瘀，以和肝络；佐炙甘草、归身调养肝脾气血，亦属治标顾本者。这是治肝胃气病的一首好方。疏肝和胃又兼理营络，调和气血又伍以活血，使气滞络涩者，获得恰当的处理。

如病情较重，兼挟寒凝脉络，气滞甚而血涩亦较甚。乃“因忧气食湿面”所致。治用木香化滞汤。方为散滞气汤加草豆蔻、木香、枳实可增强温中祛寒，理气化积的效用，同时改归身为当归梢，倍加红花用量以活血化瘀，使气机疏通，络脉宣畅，则痞闷胀痛自解。

《内外伤辨惑论》木香化滞汤

半夏一两，草豆蔻仁、甘草（炙）各五钱，柴胡四钱，木香、橘皮各二钱，枳实麸炒，去穣，当归梢，以上各二钱，红花五分。

以上二方，治疗肝胃病，远较柴胡疏肝散为佳。理气顾及和络，香开又不偏于刚燥。

尚有丁香烂饭丸，由理气活血进而为行气破积。治疗饮食所伤，胃寒脘痛，痞坚成积者。与以上二方证相较，已从无形之气滞，发展为有形之痞积。

《内外伤辨惑论》丁香烂饭丸

丁香、京三棱、广荗（炮）、木香 以上各一钱，甘草（炙），甘松（去土），缩砂仁、丁香皮、益智仁，以上各三钱，香附子五钱。

所以其方用药，取集香丸之制，丁香、丁香皮、木香、甘松合用，大力辛香行气，温运脾胃；砂仁、益智温肾开胃，消化饮食。伍香附、三棱、莪术破气中之血，血中之气，消坚破积。并用炙甘草以调和诸药，成为温运脾胃，辛通行气，破血消痞之剂。

对饮食所伤，发展成坚积之证者，是一个行消良方。

叁

温阳化瘀

温阳化瘀法，用于肺胃受寒，气虚(气滞)血涩之病。

如麻黄柴胡升麻汤治疗小儿寒郁咳喘，并见喉鸣，鼻中流清涕，腹满肠鸣等证。方中用麻黄、草豆蔻、吴萸、升麻、柴胡、甘草，是温肺祛寒，升阳达表，使卫阳恢复，肺气得以宣通。复用益智、厚朴、神曲、全蝎运脾化滞，培土抑木，以防变痉。这是肺脾两调，温通气机之法。

《兰室秘藏》麻黄柴胡升麻汤

麻黄、草豆蔻仁、益智仁各一钱五分，吴茱萸、厚朴各二分，当归梢、甘草、柴胡、生黄芩各一分，升麻、神曲、苏木各半分，全蝎二个，红花少许。

斑疹影响血分，气滞脉络亦涩，配伍当归梢、红花、苏木活血化瘀，使气行血行，则荣卫调和，肺胃顺降，麻疹痘疹的邪毒得以排泄。佐使黄芩一味，坚阴清肺，亦具苦辛通降之意，即于温肺祛寒中兼以活血化瘀，不局限于理气，而顾及于血络。

目前临床治疗麻疹肺炎的喘咳，有取此法的。老年人的慢性支气管哮喘，用此法治疗优于一般的理肺化痰降气止咳之药。

又如草豆蔻丸治疗胃寒脘痛，遇寒即发。并见痰多泡沫，食不消化，甚至反复出血等证，系寒伤胃阳，气虚络伤。

《内外伤辨惑论》草豆蔻丸

草豆蔻一钱四分，面煨烧熟，去皮秤用。

益智八分，吴茱萸八分，汤洗去苦，焙干秤。

陈皮八分，僵蚕八分，熟甘草三分，生甘草三分，桃仁去皮尖七分，青皮六分，泽泻一分，黄芪八分，半夏汤洗七次一钱，大麦蘖炒黄，一钱半，曲末四分，姜黄四分，当归身六分，人参四分柴胡去苗，四分或二分，详胁下痛多少加之。

药用草豆蔻、吴萸、益智散寒温中；益以补中益气，成为温补中阳以治本。配姜黄、桃仁、僵蚕活血化瘀，参以止血。则温阳通络，又为胃病久痛入络的理想方法。并佐半夏、青皮、麦曲、泽泻和中化滞，成为温中通络之剂。此法在临床上多常用。

肆

凉血活血

凉血活血法，如凉血地黄汤治疗妇人血崩，病由阴虚火旺，迫血妄行而致者。《兰室秘藏》凉血地黄汤

黄芩、荆芥穗、蔓荆子各一钱，黄柏、知母、藁本、细辛、川芎各二分，黄连、羌活、柴胡、升麻、防风各三分，生地黄、当归各五分，甘草一钱，红花少许。

方用生地、芩、连、知、柏等，大队苦寒之药，坚阴泻火，凉血止血；合以升阳风药，升清举陷，急挽血崩陷脱之势。这是凉血而又升举而急救其标。同时配伍川芎、红花等活血化瘀，使止血而不至于留瘀，升阳又能调和荣卫气血，考虑甚为周到。

又如泻血汤治热入血室之证，其病不在表，亦不在里，而在经络。颇似叶天士说的热入血络的病情。其证发热，昼轻夜重，时发时止，既无恶寒，二便如常，就是夜热不退。东垣认为：这是杂证，当从热入血室而论之。

《兰室秘藏》泻血汤

生地黄（酒洗）、熟地黄、蒲黄、丹参（酒炒）、当归（酒洗，去土）、汉防己（酒洗，炒）、柴胡（去芦）、甘草梢（炙）、羌活各一两、桃仁（去皮，汤浸）三钱。

因此，方用生地、防己，合蒲黄、丹参、桃仁凉血清热，活血化瘀，这是主药。同时用熟地归草配柴羌养血升阳，从血络以透邪外达。

总之，这是凉血化瘀，养阴透邪的首创方法，为治温病后期，邪恋营络，养阴清热的青蒿鳖甲汤和曹仁伯的瘀热汤等开创先河。

伍

升阳活血

升阳活血法，重点是升举下陷的阳气，同时配伍活血化瘀之药。

治疗妇女经血暴崩，或经水漏下不止。病属阳气不升，气不帅血所致者。如柴胡调经汤，用升、柴、羌、独、藁本、葛根、苍术等大队升阳除湿之药，以急挽经水下陷之势。同时配伍炙草、当归身、红花养血活血调理经脉。

《兰室秘藏》柴胡调经汤

炙甘草、当归身、葛根各三分，独活、藁本、升麻各五分，柴胡七分，羌活、苍术各一钱、红花少许。

方中大黄用量因人因证而异，若年老体虚，痰热腑实不甚，可用9～12g；若体质壮实，痰热腑实较甚，苔黄厚腻或黄燥，可用15～30g。

大便通下后，大黄可减为3～9g；芒硝用量也应参考体质、年龄、证情给予调整。

又如全生活血汤，治疗病情更见急重，血下脱而阳上冒，出现昏冒不省人事之证。

《兰室秘藏》全生活血汤

红花三分，蔓荆子、细辛各五分，生地黄（夏月多加之）、熟地黄各一钱、藁本、川芎各一钱五分，防风（诸阳既陷，何以知之，血下脱故也），羌活、独活、炙甘草、柴胡（去苗）、当归身（酒洗）、葛根各二钱，白芍药、升麻各三钱。

方中重用以上两组用药，升阳增加防风、蔓荆、细辛，是升阳兼以温经；养血化瘀用红花四物；并佐生地以坚阴清虚火。

与前方相较，是“下者举之”，使清气上升，阳能摄阴；又能活血化瘀，使血止亦不留瘀。这是治疗崩漏的急救措施，亦是有别于一般的止崩用药。

陆

养血活血

养血活血法，如通幽汤、润燥汤治疗大便坚燥秘结。

《脾胃论》通幽汤

桃仁泥一分，红花一分，生地黄五分，熟地黄五分，当归身一钱，炙甘草一钱，升麻一钱。

《兰室秘藏》润燥汤

升麻、生地黄各二钱，熟地黄、当归梢、生甘草、大黄（煨）、桃仁泥、麻仁各一钱，红花五分。

其方以当归身、熟地、麻仁、炙草、升麻与桃仁、红花等配伍，是养血润肠与活血化瘀同用。

润以濡其燥，使肠道干涩枯涸者得以润滑通降。而活血化瘀药，又能调和络脉，使干劲皱揭者得以润活。合而用之，则大便之燥结可下。

但前方调槟榔末，后方用大黄，其通地道虽是一致的，但一是破气血，一是破血，与活血化瘀药相配，其作用和方法，又有区别，临床运用宜加选择。佐以生地、甘草，是滋水泻火，除其致燥之源。

柒

活血逐瘀

活血逐瘀法有两种：一种是破血消癥，如增味四物汤，治疗妇人血积，以及其他癥块瘀血。

《兰室秘藏》增味四物汤

当归、川芎、芍药、熟地黄、京三棱、干漆（炒燥烟尽）、肉桂（去皮）、莪术各等分。

方中用四物汤配伍棱莪、干漆、肉桂养血活血，尤其着重破瘀消积。诸药合用，能治新久瘀血。

另一种是用治跌打损伤，坠伤疼痛等证，如复元活血汤、乳香神应散。

《医学发明》复元活血汤

柴胡半两，瓜蒌根、当归各三钱，红花、甘草各二钱，穿山甲（炮）二钱，大黄（酒浸）一两，桃仁（酒浸，去皮尖，研如泥）五十个。

《医学发明》乳香神应散

乳香、没药、雄黑豆、桑白皮、独科栗子各一两，破故纸（炒香）二两，麝香少许。

前方用瓜蒌根、当归、桃仁、红花，并加穿山甲、大黄活血破瘀兼清瘀热。又因“恶血留于胁下”，故伍柴、草理肝气，疏肝络，引药归经，增强疗效，使瘀伤疼痛，得以缓解。

后方用乳香、没药、黑豆、栗子、桑白皮，去伤续断活血止痛；加麝香消肿散结破血止痛。配伍破故纸一味，既能温通止痛，又能寓涩于通，寓守于走，以防止破血止痛而导致元气散脱。

总之，一者偏于清润，一者偏于温散；一者重点在肝，一者顾及于肾。兼有二者之长，而作用更著者，尚有当归导滞散一方。治疗暴伤暴痛，伤处疼痛红肿青暗，大便秘结，神情昏闷。

《医学发明》当归导滞散

川大黄一两，川当归一分，麝香少许。

倍用大黄配伍当归、麝香，并用热酒送服。其破血逐瘀，去伤止痛之效甚佳。是暴病急攻最理想的方法。

捌

止血活血

止血活血法，是于止血法中寓以活血药，方如立效散。

《兰室秘藏》立效散

当归、莲花心、白棉子、红花、茅花各一两。

治疗妇女血崩不止，作为急救措施。药用莲花心、白茅花、白棉子止血，尤其白棉子止血效佳，急则治标。

配伍当归、红花养血活血兼消瘀血，这是寓通于涩，使血止而不留瘀。全方制成炭剂，可增强收敛止血之效；又用血竭或麝香为引，黄酒调服，径走血分，故能迅速发挥药效。

此外，尚有活血化瘀与攻下法同用，治疗积聚、妇女经闭等证；与逐水法同用，治疗脚气上冲；与养阴生津法同用，治疗消渴等等。